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童養婿過著寄人籬下的生活,吃人家飯,總得作事。說好的讀書,根本是鬼話一句。有的只是繁重的農事勞作。但下苦人過下苦日子,老爸認了,挑起潘家該有的農活,抱著卑微的希望,一日復一日地活著。

這個希望就是豬肉。楊柳坑是個漁村,靠海吃海,所以還不至於茹素度日。海鮮不缺,張網就有。但肉食就很稀罕了。人真的無極限,為了一口新年的紅燒肉,老爸能無視整年奴工生活,滿懷希望地"活著"。

這段生活有多苦,完全沒概念。我只知道打魚張網要從陡峭懸崖走下。挑水澆菜要從陡峭懸崖爬上。楊柳坑冬日海風冰冷峻冽,長期營養不良的父親有回差點讓風給颳下山崖。當時,我不排除老爸誇張的可能性。我比較認為是風大跌倒。

半大小子,吃垮老子。十來歲的男孩,正在發育,又每天這樣多農活,當然食量大。但人家總嫌棄你吃得多,把他家的飯都給吃完了。所以趁著張網海上多吃兩條小雜魚,或是趁著在挑水澆菜種地瓜時,偷烤個地瓜,讓老爸在半饑餓狀態下長成還算高大的青少年。

如果潘家人對老爸稍微好一點,稍微關心他一下,我想老爸會老老實實地在楊柳坑生活下去。但16歲的春天,老爸突然得病,連續高燒不退,潘家沒給他找醫生,就這樣讓他躺著。在迷迷糊糊中,聽到潘家人說,這人沒救了,就放在地上等斷氣後埋掉吧!連飯食也沒替他準備(嫌吃了浪費,反正活不了)。領鳳阿姨(就原來我爸要入贅的對象)好心偷偷地煮了碗粥,放在旁邊。我爸基於求生意志,硬是爬起喝下那碗救命粥(堅毅/鐵齒性格從這就可以看出)。沒想到奇蹟式地燒退了,又開始活蹦亂跳。但不可諱言的是,老爸和潘家的隔閡很深了。

楊柳坑頗類似九份,你家屋頂是人家陽台,只是都是石塊壘成。如果有喜歡攝影的朋友,我個人相當推薦這裡來獵取鏡頭。許多人家會在房舍邊或院內養豬,潘家也不例外。自春天起,我爸開始打豬草或用雜魚餵豬(別指望廚餘,沒那東西),讓小豬變壯豬,所期待的就是潘爺爺說過年殺豬給你吃。當年過冬至的時候,出門前知道今天要殺豬,原本想留下來看,但潘爺爺要我爸把些東西挑下山到松門鎮上去寄賣。這路途很遠,天不擦黑是回不來的。但他想回來就會有肉可吃了,所以很興奮地答應,也早早就出門了。

長途跋涉回到楊柳坑潘家,他們都吃過晚飯了。空氣中還留有肉食的香味。但飯碗裡只有番薯籤飯和一片鹹魚。我爸問豬呢?潘爺爺簡單說句賣了,就結束對話。我爸強忍眼淚,扒完那碗飯,心裡有了決定。

豬是賣了,大概賣了幾塊銀圓(袁大頭知道吧),但留下下水部分自家吃,這是遺留肉食香味的原因。所得銀錢,除了添購過年用品外,還剩四塊錢。原本潘奶奶想說我爸年歲差不多,可以考慮和領鳳阿姨圓房了,要給我爸做身新衣服。但潘爺爺不同意(真有先見之明),所以作罷。

從冬至到元宵,年過完了,老爸又恢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佃農生活。殊不知他早就聽說溫嶺各村有人到海上打游擊討生活,已經開始準備要逃離潘家。某日,老爸趁潘家人都不在,拿了那四塊銀圓,心裡想說算是和你們借的,就沿著海堤直奔鹽場去找大伯和二伯。他知道回家還是會被爺爺趕出來。所以回去看看兄弟,看看母親,吃完一頓飯。飯後,爺爺讓他回楊柳坑,我爸點點頭,轉身離開那土角厝。

從此,就是五十年的離鄉背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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